今天是苏步青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日。复旦大学档案馆编撰的《苏步青画传》(以下简称《画传》),日前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画传》收录了260余幅图照,苏步青先生读书、留学、执教、担任校长和参加社会活动的风采,被多角度地还原、定格。手捧《画传》,我的记忆之门,豁然打开。
出 任 校 长
1978年,苏先生以76岁高龄出任复旦大学校长。也就在那一年,我考进了复旦历史系。那年开学有点晚,据我的日记记载,10月10日上午8时,开学典礼在大礼堂(那时还不叫相辉堂)举行,“我坐在第五排”。主席台上,坐着一长串校领导,苏先生和校党委第一书记夏征农先生坐在中间。除了苏、夏两先生,其他领导我都不认识。记得好像是夏先生主持典礼,苏先生发表讲话;上台发言的,还有一位新生代表李骏同学,他是当年数学竞赛第一名——他们在会上讲了些什么,我早已忘记了。但是,苏先生那带有浓重浙江口音的普通话,还是让我记住了片言只语。多年以后,我在一次校史课上,曾模仿过苏先生的“浙普”:“同学们,你们要记记牢,现在,你们已经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学生了……”校友们听后,都夸我学得很像。
▲1978年苏步青在上海市数学竞赛颁奖大会上为第一名李骏(左一)颁奖
开学典礼后,我就经常在校园里见到苏先生。有时,他夹着棕色皮包或几本厚厚的书,走过校图书馆(今理科图书馆)西侧,直奔那幢简朴的办公小楼;有时,他在“南京路”(今光华大道)上昂首疾行,偶尔会在学生墙报前驻足……我好生奇怪,苏先生是一校之长,又上了年纪,为什么独自一人行走校园(连个秘书也不带),还健步如飞?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衣着很特别。那时,西装尚未流行,男士通常穿涤卡中山装,蓝灰色,皱皱巴巴。但苏先生的中山装,是黑色、烟灰色或米色的,面料上乘、质地挺括,配上他胸前的“复旦大学”红色校徽,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真是气度非凡——果然,我在这本《画传》中发现,1984年前的苏先生,在国内正式场合总是穿着中山装,连接待法国总统德斯坦,也不例外。
▲1980年10月21日苏步青校长向来访的法国总统德斯坦赠送礼物
“两 个 疑 问”
苏先生是数学大家,在国内外享有崇高威望;他的风度,更是令我敬仰。作为无名小辈,我每次见到他,都怯生生地躲在一旁,默默远观,从不敢上前叫一声“苏校长”。前几天,看作家莫言先生的微信公众号,一位学生家长给莫言留言称:“因为莫老师,孩子义无反顾选择就读北师大文学院,我问他,见过莫老师吗?他说在校园偶遇过三次,但每次都不敢打招呼,然后就擦身而过了……”这孩子,特别像当年的我。因为羞怯,直至今天,我还有两个疑问,跟苏先生有关,却没找到答案——
▲第一教学楼
一次,我从100号楼(历史系办公楼)回6号楼宿舍,路过第一教学楼,在门口台阶上,见苏先生操着一口流利日语,正跟一位日本老人侃侃而谈。他们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不知谁说了一句,那位老人,就是松下幸之助先生。松下幸之助是日本的“经营之神”,邓小平副总理1978年访日时,曾特地参访过松下公司。就在那次偶遇苏先生后不久,第一教学楼三楼被改造成了电化教室。里面的设备,很多铭牌上写着“National”(松下牌)……前几天,我一拿到《画传》,就急切地翻阅,想寻找到苏先生接待松下幸之助的照片。很遗憾,我并没能找到。那么,那位与苏先生交谈的日本老人,真的是松下幸之助吗?还是别人说错了?或是我记错了?我不能确定。
还有一次,是我毕业前夕,苏先生参加我们班的毕业合影。那天是1982年5月7日,我在当天日记里记道:“今天下午,我们全班和全系任课教师举行毕业合影。苏步青校长、盛华书记以及周谷城教授等都应邀参加了。苏校长在临拍照之前,笑着说道:‘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盛华书记先到,苏先生晚到了一会儿,一来就说了上述这句话。那么,为什么要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是说他从未参加过毕业班合影?还是说他从未参加过文科或历史系毕业班的合影?甚或是说他作为校长,第一次参加学生毕业合影?我当时离苏先生不远,却不敢追问。
平 易 近 人
其实,苏先生是很容易接近的人。几年前,我采访过复旦话剧团几位老校友,他们告诉我:1962年,复旦版话剧《红岩》要在大礼堂演出,因为礼堂台口浅、顶棚低,难以置景,同学们只得自己敲敲打打,动手改造。时任副校长的苏先生问明情况,就请来木工师傅帮助改造。“更重要的是,苏先生还特批给剧组3000元经费……这在当年,可是一笔巨款啊!”剧团负责人于成鲲感慨道。另一位学生演员回忆,按照剧情,剧中的地下党市委书记李敬原需要穿一件呢大衣,当年呢大衣是贵重物品,大家都很穷,买不起,于是就想向经常穿呢大衣的苏先生商借,“没想到,苏老二话不说,立刻就答应了……”谈起往事,老校友们至今激动不已。
幽 默 风 趣
除了平易近人、善解人意,苏先生也很幽默风趣。最有名的,是他本人的自嘲:“我的名字,叫‘苏步青’;我教过的学生很多,叫‘数不清’。”还有,就是他出过一个著名对句的上联。在1956年春节教师团拜会上,苏先生忽发奇想,以两位名教授的名字出句,并要求座中教师同样以名教授名字对之:“陈望道、卢于道,头头是道。”这时,哲学系教授严北溟先生站起身,对答道:“张孟闻、曹亨闻,默默无闻。”顿时,工会礼堂里气氛热烈。这个对句,嵌着陈望道校长和生物系卢于道、张孟闻教授以及新闻系曹亨闻教授的名字。苏先生的诙谐出句,为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氛围,带来了难得的轻松和惬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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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9月苏步青雨中登黄山
今天想来,我当年的羞怯,纯属庸人自扰。假如我跟苏先生打招呼,或向他斗胆提问,相信他一定会热情作答、也不至于让我迄今难以释怀。2018年77、78级校友返校期间,我见过一位经济系校友向校档案馆捐赠的苏先生字幅。原来,他毕业前夕在校园里遇见苏先生,即请题字。苏先生不仅没有回绝,还认认真真地书写了几句话,予以勉励——唉,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斯人已去二十载,吾有疑难可问谁?现在,《画传》在我面前展开,阳光洒满窗台。摩挲着一页页铜版纸,凝视着一幅幅摄影画面,恍惚间,《画传》中的苏先生,一脸慈祥,正亲切地向我走来。
写于2022年9月10日
画传简介
▲《苏步青画传》实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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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复旦大学档案馆 公众号“复旦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