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高考四十年 | 教堂街141号(化学系77级 孙建敏)

2017-05-15|校友走访


编者按:此文作者孙建敏校友(化学系77级)讲述了她第一次在美国地方法院参加陪审团遴选的经历,从刚被征召参加遴选的欣喜、好奇,到法官讲述案情时的紧张、小心翼翼,到自己因跟不上法官节奏而怕耽误当事人隐隐的担忧,到最后出于内心责任感勇敢地向法官请求退出陪审团遴选,以及最终内心的轻松与释然。作者的内心活动丰富而激烈,极具表现力和感染力。

教堂街141号


化学系77级 孙建敏


当我赶到位于New Haven(纽黑文)的教堂街141号时,还不到早晨七点。门口已有十几位陌生人在等候。这时还不停地有人从前街后巷急匆匆赶来,也不时有出租车到此戛然而止,车上走下来神色匆忙的男女。没到七点半,这里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这里就是纽黑文的地方法院。我被征召参加陪审团啦!今天是第一“关”--- 遴选。

自从接到通知后,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既好奇又紧张,昨晚一夜没睡安稳。早晨六点不到就出发了。进入纽黑文城后,我按图索骥,先找到了法院指定的停车场,按法院信上的要求,拿下了第一张停车牌。因为按规定不许随身携带任何电器产品,包括i手表,i手机等,我只能拿着地图步行穿过四条马路,来到了教堂街 141号。于是就有了上面说到的那一幕。


终于等到了开门放行,大家秩序井然地进入了大厅。接下来,就像接受了登机前检查一样,脱鞋,摘手表,皮带等,然后进入了一间能容下百来号人的屋子,逐一进行了登记,拿到了第二张出车库的车牌。信上说,只有两张车牌对齐了,才被允许离开停车场。这让我想起了谍战片中的地下工作者,各持半张照片,一旦照片对上,接头即告成功。谍战片看多了!
随后,工作人员讲解了我们今天要走的程序,还放了一段不到二十分钟的纪录片,主要强调担任陪审团成员是大家的职责,以及一旦被入选陪审团后,你需要做哪些事等。接着就给每人发了一张带有姓名的号码牌子。有趣的是,牌子上的号码特大,名字小得几乎看不见。这可能是告诉我们,自从戴上了号码牌,每个人就只按号码称呼,姓甚名谁都不重要了。我是20号。
接下去我们又从集合的屋子被带入一间大厅,中间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厅内有一盏吊挂在离地面看似三层楼高的顶灯在闪着幽幽的光。我们51个人一字排开,真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我仿佛看到了电影里的嫌疑犯被带进法庭的场景。要不是法官轻轻咳嗽一声,谍战片就会在我脑海里继续演下去。法官是一位50来岁的中年妇女,高高在上坐着。在她下面,挺挺地站着一男二女,三个速记员,面对她,靠近听众席,分别站着原告律师,原告,被告方律师和被告,加上双方律师的助理,共有十来号人,也是一字排开。当我们全体入坐后,律师和当事人也齐刷刷地入座了。
法官先介绍案子。一位穆斯林妇女被公司解雇了,她认为她被解雇是因为自己是穆斯林的缘故,所以她聘请律师,告雇主“歧视(种族,宗教,性别歧视)”。法官又说,在坐的51名候选人中,最后有8名会被选上作为此案的陪审团成员。这些成员需要在3月10日到28日期间,化四天时间履行职责。若有困难无法做到的,现在可以举手。话音未落,齐刷刷地举起了二十几只白乎乎的手。法官开始按号码叫人,让每个举手的人解释原因。有人说他那段时间要出差,有人说家里孩子小,离不开,也有说老母腿脚不便,需要有人陪伴,还有人有手术治疗,还有个护士要倒夜班,找不到顶班的人,等等。总之,理由五花八门。法官和律师们也都低头飞快地做着记录。随后,一位亚裔女孩被特许立马离开,因为自接到通知到今天已过去一两个月,她已脱离康州,搬去纽约住了。于是我成了唯一一名亚裔。



接下来,法官指着侧面靠墙的两行共十八把神圣的黑皮靠背椅,对大家说,请听到号码的人按顺序坐上这十八把交椅。当叫到20号时,我觉得自己已进入“常委”级别了。接下去,法官开始询问我们十八人中有没有人认识任何一方的律师或控,辩方当事人,有没有和任何一方有业务或个人往来,有无亲属和任何一方有关系等。问话期间,也不断有人举手,“交代”关系。这些“关系户”也立刻被底下坐着的“候补委员”替换。然后法官开始从法律层面来讲解这一案子。她旁征博引,一会儿美国《劳工法》第几条,一会儿《员工保障条例》第几款,一会儿宪法第几修正案,许多法律用语词汇我闻所未闻,刚才我还信心满满,这会儿有点云里雾里了。我先安慰自己:其余十七个人也不可能都是法学院毕业的。但很快我觉得思路赶不上法官的那张嘴了。我开始问自己:我会不会耽误案子的审理进度,会不会给控辩双方的任何一方带来不该有的结局?这时,法官又询问,你们十八人中,有没有人是雇主,或是在企业里掌控招聘和解聘事宜的?这一问,又刨去几位,其中有两人分别拥有家族企业。还有一位以前有过种族歧视的遭遇,也被替换了。


这时,有一个念头飞快地在我脑海里转过:法官之所以要问这些问题,就是怕当事人被坑了呀!当法官询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时,我想我不能再等了,便豪不犹地举起了手。这时大厅里鸦雀无声,看得出法官和双方律师都有点吃惊,不知我要说什么。当法官示意我讲时,我说,Your honor (法官大人), 实话告诉您,我刚才听您介绍案子时,不能肯定我完全跟上您了。
法官看着我:“你来美国多久了?"“你的职业是什么?"什么教育背景?"我都一一作了回答。听完后,不知何故,她摇了摇头。然后她让我先坐下,说要和双方律师共同商讨一下我的请求。她传唤两位律师到她跟前,开始讨论。又过了约十分钟,法官笑睐睐地说,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控方律师非常想争取我,他应该看出我是唯一的一位亚裔女性移民。他说:我们都不认为你有听不懂的问题,难道你工作时就不和别人交流,不汇报你的工作吗,不做presentation吗?我说这些我都没有问题。我的问题是平时有关法律的事,关心得不多,所以法律方面的词汇量很生疏。即便听懂,也难以理解得全面,我怕耽误这个案子的审理。
这时,辩方律师讲话了。他应该不希望我被录取。他讲的大意是,20号讲的,应该可以理解,她自己应该最清楚自己。我们不要强求。控方律师马上说:如果你真的跟不上,我们可以讲得慢一点,我甚至可以解释给你听,直到你全面理解为止。我想,这会影响整个陪审团的工作进度,我不能同意。


这时,法官笑眯眯地问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问题:你平时参加社区工作吗?我马上回答说我是中文学校的老师,我们社区舞蹈队还在社区内外演出。法官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我立刻意识到她刚才误解我了,以为我在故意推托。我于是赶紧加了一句,我的确是不想由于我的原因,影响这个案子的审理。只见法官说了声“All  right”,又看了看两位律师,两位律师又摊了摊手,作出了无可奈何的样子。
当法官再次宣读号码时,就是那八个被荣幸选中的陪审团员从黑皮掎上站了起来(Final  Eight),其中的一号陪审员是位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孩。她在外面领号码时,我们聊过,她告诉我她很担心自己会被选中,她害怕审判结果不利的一方,会有极端行为,所以为自己的安全担忧。但此时,我看得出,她站在那里,神态是那么自豪。她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告诉我,刚才有点害怕,但现在她会全心投入这项工作。其余41个“落选者”和我一起很有秩序地“退庭”。我边走边想,今天法官和我都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出了大厅,每个人都手握两张对上“暗号”的停车牌急匆匆地往车库走去。路上一位年龄较大的Sam大叔问我:"喂,你从哪里来?”"中国呀""中国哪个城市?”"上海呀"。只听他在后面嘀咕:"Shanghai  women are very tough"。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