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十岁时考大学
77级药学系 赵明乡
我是上海的66届高中生,我在读高中时,很努力,平时一点都不敢偷懒,因为我想考上大学。那时候考大学并不容易,录取率大概只有30%左右,考分之外还要考虑家庭出身。我不是出身于红五类,我知道,自已必须考出特别优秀的成绩,才能进入理想的大学。如果考不上呢?那就要被“动员”去新疆种田,说是“动员”,其实是“不去也得去”,没什么好商量。我害怕去新疆,又特别想上大学,所以我读书很努力,一心准备着高考。
1966年夏天,文革开始,中学里乱成一团,很多教我们的老师纷纷被揪出来,掛黑牌子,剃鸳鸯头(剃一半,留一半),挨打挨骂,成了“牛鬼蛇神”,惨不忍睹。我读的那个中学里,很快就有一个老师受不了了,六月上旬,运动刚开始没几天,他就把自己掛在学校里的一棵树上,死了。那时候虽然学期还没有结束,但课是早就停下不上。一开始并没有说那年的高考就要取消,所以我们白天在学校里“运动啰”,也没有人敢看书,怕被人说,但晚上还是悄悄在用功,准备着考试。到了6月18日晩上,我们66届的毕业班同学全部被叫去学校,一起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节目,中央这才正式宣布,全国高考“暂停”,说是等文革结束后再考。那文革什么时候会结束呢?听有“経验”的人说,过去的这个那个“运动”,一般折腾个三,四个月也差不多了,所以我们天真地以为,大概到10月份就会恢复高考。但让全世界人民都想不到的是,这个“暂停高考”,竟“暂停”了十一年半,一直到“死的死了,抓的抓了”才恢复!
这十多年里我和我的同学们经历了什么呢?我说说我自己的吧。
1967年夏,我们66届高中生都去工厂里干活,很多人去了码头(海港码头或者内河航运码头),铁路等运输部门,这是因为“方海珍”和很多海港码头工人,还有铁道部门的工人都去打派仗,活没人干,甚至外轮来了也没人卸货,总理是真着急了,因为误了工,得真金白银拿外汇去赔人家,那时候国家哪有那么多硬通货啊!再说,上海这个城市如果运输出了问题,也就是“死蟹一只”了。我那时去了铁路,在车辆段,干了快一年的铆工。
1968年初夏,我们又被招回学校重新分配,因为领袖提出了新的号召,“屯垦戊边”,“四个面向”什么的,于是我被分配到崇明农场,算是成了上山下乡的知青,做了三年多农民,在1971年林彪摔死的那时候才调回上海,在华东师大培训4个月,其实主要就是学习中央批林的文件,根本没上什么专业课,就去上海一所中学里当老师。
我做了整整6年的中学老师,教过二届学生,一届是73届,另一届是77届,那时候中学是四年学制。73届有拉练,学工学农,等等,加起来有半年多时间不上课。77届学生比较幸运,就没有这些事了。六年里,我记不得有没有给学生考试测验这种事情,好像从来没有吧!至于学生们学习得怎么样?好在那个年代的学生都在,让他们自己去说吧。
1977年初,好像人人忽然都明白过来,学校里的这种现状是必须要改变了!我们学校就把77届学生按照优,中,差重新分班(上海的77届中学生是74年初进的中学,要到78年初才毕业),这并不是我们学校的发明,当时大概全上海的中学都这样做了。分班一般是分成两头小,中间大的橄榄状,我们学校是分出二个尖子班,二个差生班,绝大部分的学生被分在中间班。这样分班,从表面上看,是因为学生中文化知识上的“贫富”差距太大,再混在一起上课,大家都学不好。但实际上,这种分班也是在为尖子班学生的高考作准备,学校给他们配备了最好的老师和教材,拼命加班,加点,加料,提高。虽然那时高考还根本无影无踪,没有人提起,八字没有一撇,但老师们坚信,那一刻一定会来的,只是迟早的事。果然,邓小平最后拍板,决定恢复高考,做了件顺应民心的好事。
学校里的那二个差生班,学习当然是差到极点,其中的一个班,学生并不是很“坏”的那种,上课也并不捣蛋,仅不过属于脑子不大开窍。而另一个,是把全年级各班最调皮捣蛋闹事的“坏”孩子集中一起,全部是男生,共收了37条“地煞星”好汉,班级俗称“和尚班”。我们学校的领导和我说,“这个班主任的位置,非你莫属”。我想想也是,年级组里其他所有的老师,起码是本科或专科的科班出身,只有我,一个滥竽充数的高中生而已,当然只能去教这样的班级了。
77年10月,上海的报纸登了中央关于恢复高考的通知(现在知道是77年10月21日),我读后,虽然发现自己也在可以报考之列,可是我最初的反应是无动于衷,感到那事好象已经太遥远,和自己毫不相关,我中学毕业十多年,都已经30岁,早就不做那夢了。一个多星期后,学校里有一个也是崇明农场出身的老师来找我,希望我能和他一起考。他说全校有十几二十个崇明老师,除了他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考。我被他一鼓动,就像是戏文“思凡”里小尼姑的角色,竟动了心,毕竟当年也是实在太想读大学了。这样“春心蕩漾”了二天,终于把持不住,鼓足勇气去和领导支部书记说,那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是要领导先批准才行。
领导听后拍着我的肩膀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要走了,谁来填你这只坑?你也不想想,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考上了,我那能会放你走呢?还是安心本职工作吧。”他说的是大实话,那年代,领导和单位掌握生杀大权,调动工作绝对是他们说了才算。我于是只好死心,决定回到古佛青灯旁,不再去夢什么想。
到了11月8日(我非常清楚记得这日子),领导来找我,说当初劝你不要考,现在上面有文件下来,各级组织不能阻挠符合条件的考生报名参加考试,他说他不想违背政策,所以来问我,究竟还考不考。真是奇怪,我心中的死灰居然霎那间又复燃了,就说,“那我考吧”。领导其实也是个好人,但从他的角度,当然想要留住我,于是乎,真正是“威逼利诱”全用上了。领导对我说,他刚刚找了另一个想考的老师谈话(就是一开始叫我和他一起考的那个),那位老师现在决定不考了,因为他打过入党申请报告,党支部会很快考虑和解决他的组织问题,如果他考走了,他过去要求入党的一切努力就要从头来过。那年代,争取入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要积极表现,接受考验很多年哩!我明白,那位老师在“党票”和“上大学”之间,他选择了“党票”。这位领导同时跟我摆明:现在如果你还要考的话,那学校里就是你一个人考了,你应该想一想,万一你考不上,全校的师生都会知道,这样的话今后你会很尴尬很难堪。如果你不考呢,党支部也会认真考虑你的组织问题,他一定就会很快安排我去听党课。
我当时心里有点犯嘀咕,我想入党的标准对我高不可攀,我好像还没有想到过要入党啊?我就对领导说:“我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吧”。领导无奈地说:“11月6号是报名截止日期,今天已经过了二天,这样,我给你半小时,你马上填好报名表格给我,我正好要去区里开会,大概还是能把你的申请表格递进去”。我于是立即填表格,却不知道填什么志愿(那时可以填三个),前几天那张介绍大学里各系和专业信息的报纸,早就被扔掉了。结果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七嘴八舌,帮我随便选了三个,其中就包括上医药学系。其实当时同事们都要我填上医医疗系,我说我害怕解剖死人,这才选了药学系。填的三个学校和专业,天地良心,真的是“风马牛不相及”,毫不相干的那种。谁知道就是这一霎那的事情,却定了我的终生饭碗。有时候,人生的道路真的就是在几秒钟里决定,一勾一划之间的事儿!
离开考试只有一个月时间复习,高中里读过的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我每天还要上班上课。但我们老高三的底子毕竟厚,我高中时代的努力居然没白化,虽然毕业十几年了,拾起来也快。后面的事情就是进考场,体检,录取。象是做梦一样,我还真的能在30岁时考上大学!我在社会上晃荡了十来年,做过工人,农民,老师后,1978初,又要回炉再去做学生了。
那时,我做“差生班”的班主任也快有一年的时间,平时与这班学生“说,教,训,打,闹”,红脸白脸的,不管怎样,毕竟也建立了一定的感情。临走的时候,这个班的同学自发地筹集了几块钱,给我买了一个军绿色的书包,一个铅笔盒,里面有钢笔,铅笔和一切文具,还有一本装璜精美的日记本子,全班同学很郑重地交给我,他们跟我说,他们上了“四人帮”的当,从小就没好好学文化,现在刚刚明白,但已经太晚了。他们真情地嘱咐我,叫我进大学后好好学习,今后可以为四化建设出力气。
大学四年,毕业后又留校做了近一年助教,一直伴随着我,帮助我,督促我,让我能完成我的学业和工作的,就是这一套我的学生送给我的宝贵的书包和文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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