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人问我,这辈子觉得哪段日子最快乐,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读大学。打倒“四人帮”,“十年动乱”宣告结束,邓小平同志复出,中国终于走上了康庄大道,而恢复高考,则使我们这些“老三届”成了第一批受惠者。一个在街道生产组呆了五年之久的人,转眼间步入接受高等教育的殿堂,那种“一步登天”的翻身感,没有在社会最底层长时期待过的人,是根本无法体味的。1978年10月6日,是我去复旦大学报到的日子。那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走进学校的大门,面对庄严肃穆的教学大楼,充满喜庆气氛的美丽校园和接待新生的师生们的热情笑脸,内心的喜悦,激动,兴奋,自豪,种种感受交织在一起,真有点“百感交集”的味道。我知道,我们已告别苦难的过去,未来的全新生活,从此开始了!
在我入学的几年里,校园里的学习气氛十分浓厚,人人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学习机会。学习生活也很有规律,每天一早按时起床,排队做操,白天上课,课后锻炼身体,晚上自习。我喜欢打网球,当时大学里没有网球场,毗邻4号楼的留学生楼前有一块大草坪,倒是打网球的好地方。但是外国留学生也是这块“风水宝地”的常客,那些欧美女留学生穿着大胆暴露,一条三角裤外套一件勉强遮住屁股的男式衬衫,就敢满校园乱跑。他们经常男男女女一起躺在草坪上,互相打闹,动作亲昵,我们把球打飞了,落到他们身边,都不敢过去拣,只能远远地打招呼,请他们把球扔回来。每天晚上,大家都去图书馆或教室自习,整个校园灯火通明。莘莘学子个个勤奋,人人用功,根本不用别人督促,只怕自己落人之后。图书馆的座位最为抢手,所以我们总是在晚饭前先去占好位置,放个书包或一两本参考书什么的,表示此座位已经有人,别人不得“觊觎”。夜里十点,学生宿舍拉闸熄灯,准时睡觉,不准熬夜。中文系有个外地学生特别用功,夜里自己点上蜡烛,躲在蚊帐里苦读,结果因疲劳过度睡着了,引起火灾,把被褥全烧光了,后来大家纷纷捐资捐物,帮他渡过难关。我学的是汉语专业,全班十五人,两个女生,还有两个来自新疆的维吾尔族小伙子,他们俩是旁听生,连普通话都讲不利索,让他们和我们一起上专业课,真是难为他们了。汉语专业的一些课目比较枯燥艰深,但那时我们是“大旱奉甘霖”,并没有“厌学”之感。我是班里的“老大哥”(同学们都叫我“老王”),录取的考分最高,所以大家选举我当学习委员,没想到一当就是四年,每次改选,想推让也让不了。毕业多年后,班里的“老二”夏剑钦找我“平反”,他告诉我,当年他怕超龄被取消考试资格,所以隐瞒了真实年龄,其实他比我大一岁。四年里“屈居”老二,真是委屈他了。
我们的班主任钱凤官老师是以前的工农兵研究生,为人谦和诚恳,和我们相处得很好。他时常组织我们全班去校外看话剧或其他演出,而每次事先去文化局联系或去剧场购票等任务,便落到我头上。当然,这是钱老师对我的信任,又是为全班同学效劳,我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佩带着名牌大学的校徽,全班坐上学校专门接送的大巴,从车上鱼贯而下的时候,迎接人们羡慕的目光,一种“天之骄子”的优越感油然而生。那时的大学生们都很珍爱校徽,因为它表示了一种身份,一份荣耀。可是我却丢失了两次,那都是在挤公车的时候不慎弄丢的。当我下车后发现胸前空荡荡时,心中的懊恼沮丧可想而知。当是的大学生有一种“特权”,那就是可以观赏当时尚未公映的“内部电影”,有些片子还只对中文系的学生开放。记得有一次校内的电视放映室放《教父》,其他系的学生探听到消息,纷纷前来“找关系”,“走后门”,门口挤了很多人。其实里面已人满为患,再没有插足之地了。现在,这类外国影片满大街都是,没人稀罕,花几块钱买张盗版影碟,什么都有了。
入学不久,我就参加了两门学科的免修考试,全部通过。遗憾的是那时没有实行“学分制”,否则的话,我恐怕不用四年就可以提前毕业了。值得一提的是那次面向全校的公共外语免修考试,厚厚的两大叠试卷,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根本容不得你从容思考。把闭卷部分做完交上去,才可以拿到开卷部分,开卷考的内容就是“英译中”和“中译英”。如果你要不断地查词典,那也是根本来不及的。我的成绩是78分,中文系第一名,全校第二名。第一名是79 分,只比我多一分,可见试题难度之高。通过免修考,并不等于我在大学期间就不想读外语了,我向校领导提出申请,后来学校为我们这些通过免修考试的学生专门开了一个英语班,类似中学里的“提高班”,教材比公共外语要深,老师在课堂上也从不说中文。中国的教授讲英语,我能听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偶尔请外国老师来上课,或者和外国留学生交谈,他们的语速快,发音、语调都有些不同,我能听懂一半就非常不错了。我的好朋友周炳揆先生在美国生活多年,他告诉我,中国人学英语是按照国际音标发音的,其实外国人说话时并不按照国际音标,所以没有在国外生活过几年的人,听外国人说话有点困难。我马上联想到外国人学汉语的情况,他们学汉语是按照汉语拼音发音的,其实中国人说普通话的时候,也并不严格遵循汉语拼音的发音,例如中国人说“哪儿去”这句话,是不会规规矩矩按照这三个字的汉语拼音来说的。王志文在电视剧中说这句台词的时候,那个“去”字离qù的发音相差甚远。那时我们在课堂上听情景对话的录音,有个别的句子翻来覆去放也听不清,最后老师把书面材料发给我们,再回过头去听那个句子,仍然对不上号。我想,外国人听王志文说的“哪儿去”,恐怕也会碰到同样的情况。说起和外国留学生交谈,我想起一件趣事。我曾自学过几年法语,有一次我问一个法国留学生,法语中的名词硬性规定阴性或阳性,怎么没有规律可循?不料他不作正面回答,立即反问我,中文里的量词也很奇怪,马说一匹,牛说一头,有什么道理呢?反应之快,令人吃惊。假如这段对话发生在外交场合,堪称流芳之佳话。后来我又去国际政治系当旁听生,教国政系专业英语的胡炳坤教授在学期初用英语和我交谈了一次,了解我的英语现状。到了学期末,他又找我谈了一次,问我每天有多少时间花在学习英语上,我的回答含糊其词。事实上,我的课余时间几乎全部用于阅读汉语专业的参考书,花在英语学习上的时间也就限于在课堂上听听他的课而已。胡老师显得很失望,他告诉我,当初我刚进他班的时候,英语水平在全班名列前茅,但一个学期过去,我大大退步,很多同学如今已经超越我了。我听了有点失落,又有点惭愧,隐隐地也觉得有点对不起胡老师的器重和期望。
大一时,教中文系公共英语的小方老师是以前的工农兵大学生,其实他为人挺好,热情,开朗,总是笑容满面,英语也还行,至少发音挺标准。但不知为什么,文学班的同学就是不喜欢他。我们汉语班仅十五人,文学班有七八十人,人多势众。他们到系里反映,要求换老师,甚至提出让我取代小方,请学校发我津贴,也真够荒唐的,复旦大学哪有这种规矩和先例啊!后来我应同学们的要求,曾利用课余时间为大家上过几次英语辅导课 ,不过那不是正式开课,来听课的人都是自愿的。有一次校学生会主席吴悦也来听我的课,还认真地做笔记,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吴悦主持学生会工作期间,各项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学生会举办的大学生摄影作品展和书法作品展,我都送去了作品,后来我的一幅摄影作品还刊登在校刊上。
1978年冬,社会上掀起了“跳舞热”,波及到大学校园。不过大学里开始跳的是集体舞,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去参加在青年宫(即“大世界”)举行的大学生联欢晚会,下午先在校门口的大草坪上操练。我抬头仰望着矗立在校门前的巨大的毛泽东全身雕像,感慨万千,真不知道他老人家看到我们这些年轻人围着他“群魔乱舞”,心中作何感想。除了舞会,大学里的其他文娱活动也很丰富,学校组织了话剧团等学生团体,还经常邀请交响乐团、轻音乐团等文艺团体以及外校的大学生来校演出,宋怀强他们的三人演唱组(两男一女),新颖别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79年春,报纸上宣传“社会主义民主”,学校邀请一些“民主人士”作报告。大学生景晓东的报告讲述了他在“天安门事件”中的亲身经历,他的那首针对“四人帮”的诗“扬眉剑出鞘”,当时脍炙人口。陈荒煤的报告内容丰富,生动有趣,他提到文革中的一件荒唐的往事,毛泽东曾说“荒煤,荒煤,就让他去北大荒挖煤吧”,这本来是一句戏言,不料下面的人当作“圣旨”,真的开始为他办理调动手续,他差点就被发配到北大荒去了。王若望也来过,不过他的报告内容空洞,格调也不高,他说前上海市委书记柯庆施解放后一直整他,是因为他们俩抢同一个女人,后来老毛干预,俩人都落了空。把政治斗争归因于男女间的争风吃醋,也太不严肃了。所以,当会议主持人宣布休息十分钟时,台下的听众“哗啦”走了一大半。学校发动学生给学校工作提意见,学生反映伙食差,澡堂挤,要求夏征农书记到学生食堂吃一次饭,到学生澡堂洗一次澡。后来夏书记答复,吃饭可以,澡堂就不去了。那些提意见的人也真是,让堂堂党委书记在学生面前脱得赤条条,成何体统!
1980年10月21日,法国总统德斯坦访问复旦,他对中方接待人员说,希望听到大学生呼喊他的名字。而复旦大学校长苏步青在一次大会上生气地说,学生在背后直呼他的名字,毫无礼貌,“你们不叫我苏校长,也该叫我苏教授吧”。我想,这也是中西文化的差别吧。我还作为学生代表,接待过新加坡的大学生代表团。新加坡通行汉语和英语两种语言,但是新加坡人说的英语实在不敢恭维,而且简直有点“可怕”,说他们“蛮音鴂舌”,毫不为过。
刚进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和中文系主任朱东润教授在一起散步,朱东老教导我,读大学主要不是靠听老师讲课,大学为学生创造的是良好的学习环境,和研究学术的一种氛围,老师仅仅是领路人。我想这就是“师傅领进门,学艺靠自身”的道理吧。不过大学老师的授课也不乏精彩。给我们上“中共党史”的老师,讲述了许多教材上不会记载的鲜为人知的史实,听后令人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对中共党史有了更为真实深刻的了解。给我们上“社会主义经济学”的老师,每次上课讲述完教材上的内容后,便开始详述他自己亲手调查、收集的材料。给我们上“古代汉语”的严修老师,在期末的学生民意测验中,获得百分之百的好评。这是学生对老师的学问和人品的双重肯定。
大二的时候,我们参加了一次下乡劳动锻炼,其劳动强度,比起我高中时差远了,轻松多了。我是炊事班班长,每天变着法子给同学们做好吃的。记得有一次晚上烧菜饭,青菜是自留地里刚摘下来的,米是问老乡买的新米,这样的菜饭,即使没肉,也美味无比。晚饭后,我朝锅里倒了点水,想把锅巴泡一泡,第二天煮泡饭。不料第二天一早掀起锅盖,全馊了!回校后,我们炊事班还被学校评为先进集体呢。
大四的时候,我们班去青浦做了为期十天的方言调查。请来当地的老中青三代人,他们发音(按照我们准备的材料朗读),我们在一旁录音和记音。在调查中发现了很有趣的语言现象,老一代都是土音,中年一代开始发生变化,而到了年轻一代,则完全向普通话靠拢了,真是泾渭分明,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期间,我们曾去镇上的一家饭店吃饭,一盆“青鱼甩水”,吃得北京来的女生李小玲不肯放下筷子,回来后还一直念念不忘。每次她用普通话说“甩水”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总觉得滑稽,因为上海话不是这样发音的。李小玲对上海的奶油蛋糕也情有独钟,一次暑假前夕,曾想买一个带回北京。幸好售货员规劝,否则的话,命运就像我的那锅泡饭了。
恢复高考四十年复旦校友征稿
尊敬的复旦77/78级校友:
今年是恢复高考四十周年。9月28日我们将在美丽的复旦园欢迎您重归母校。为了更好地回顾历史,我们现在诚邀您参与我们的“恢复高考四十周年” 征文活动。您可以从以下题目中选择,也可以自拟主题,所有来稿我们会发布在复旦大学校友网“校友来稿”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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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的复旦物理系/数学系/化学系/英语系/中文系/生物系/医学院/计算机/经济系/外文系/微电子/药学院/新闻系/哲学系/管理系/核科学系…..都在学些啥?
为什么复旦人喜欢去黄山浪?
高考改变命运
在复旦最难忘的几件事
复旦对我的一生影响
这四十年,我都干了些啥
中国腾飞的见证者
我在国外这些年
我不能忘记的老师/同学
我在篮球队/排球队的那些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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