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复旦人丨陈进宏:愿世间再也不需要方舱

2020-04-17|防控抗疫

“我出发了。”

“注意安全。”


这是一位父亲出征武汉当天,临行前与儿子的简短对话,短短八个字,却道出了平凡人家背后的赤诚家国情怀。


《复旦人》杂志独家专访了第一批进入武汉方舱医院工作的外科医生陈进宏校友。


本期“抗疫复旦人”,让我们一起走近陈进宏校友,看看他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心系小家和大家的抗疫故事




▎采访记者:卢洁

▎文字编辑:姜辛宜 


陈进宏



1991级上海医科大学(现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七年制


现任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普通外科/肝胆专业组 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


2020年2月4日上午九点,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普外科教授、主任医师陈进宏接到了到武汉参加一线抗疫的通知,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得知,出发的时间是当天下午一点半。从接到通知到出发,不到五个小时。



毫不犹豫,出征武汉




“有想过,但是又的确是没有真正地想过。”新冠疫情来势汹汹、形势严峻,陈进宏曾经在与家人的闲聊中提及自己可能会去抗疫一线。只是,身为一名外科医生,他觉得自己即使去武汉似乎也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地。2月3日,华山医院赴武汉的紧急医学救援队伍已经基本组建完成,当时队伍的名单里还没有陈进宏。



2月4日清晨,陈进宏和往常一样来到医院,查了一次房,还向两位慕名而来的患者允诺,明天会亲自为他们主刀手术。九点,陈进宏惯常的工作轨迹突然被一通电话打破,“赴武汉的医疗队伍缺一名外科医生,”电话那头的主任问,“你是否愿意加入?”


“去!”陈进宏回忆道,“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没有片刻犹豫,陈进宏立刻根据安排前去参加培训。到达培训现场后,他才发现所谓的培训实际上是“出征”前的誓师大会,几个小时后整支队伍便要出发。


留给陈进宏准备行李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陈进宏赶紧开车回家收拾行李。在回家的路上他给妻子拨了电话,但没有接通——妻子也是一名医生,当时正在手术台上。很快妻子的电话回拨了过来,听闻陈进宏即刻要动身奔赴武汉,她立刻向单位申请了两个小时的公休。离家前夕,匆匆向妻儿道别,陈进宏便踏上了援鄂之路。


2月4日夜间,华山医院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抵达武汉。尽管舟车劳顿,队员们却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他们第二天一早便要迅速地投入到工作当中。救援队支援的目标是武昌方舱医院,这是全武汉第一家开舱的方舱医院,由奥运会预选赛场地的洪山体育馆改造而成。



按原计划,5日晚上八点便要收治第一批患者,而当天早上,体育馆内还是一片空旷。为了能够如期开舱,陈进宏和同事们立刻承担起了舱内的布置工作,从安装钢丝床到套被子,他们都要参与,“很多人在家里都不干家务的,然而来到武汉,这些事情都干”。当晚,第一批患者顺利收治。






迎难而上,共克时艰




在出发之前,团队已经对前方的挑战有了心理准备。因为担心缺乏物资,他们将发电车、供水车、物资车都开到了武汉,华山医院后勤部门还提前为每位队员准备了帐篷和睡袋,以备不时之需。尽管有了对困难的预想,但是没有一位队员退缩。“冲锋号一吹响,大家都冲。”


武昌方舱医院总共收治了1100多名患者,满员收治时院内有近800名患者。“说实话,一下子同时面对这么多病人,从正常人的心理角度来看,内心当然是害怕的。”陈进宏回忆。然而,疫情就是命令,救治病人不能犹豫,“有人有后退吗?没有后退的!” 



第一次跨入方舱大门,陈进宏和队友们还带着些许不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越来越放得开,甚至可以和舱里的患者拥抱、聊天、画画、跳舞……陈进宏感慨颇多:“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就越不恐惧,我们对待这个病毒也是一样。”对新冠病毒的了解日益加深,医护人员的心中也越来越有底气。


2月15日,冷空气南下,气温骤降,武汉气象台发布暴雪黄色预警信号。当天晚上,风雪交加。


这是陈进宏在方舱医院作为总值班的第一个夜班。那天晚上,在医院角落一个仅能容纳一张钢丝床,四处漏风的隔间里,陈进宏抱着取暖器,身边的电话随时可能响起。他要时刻准备着处理各种事务——当时还属于方舱医院开舱的早期,医院的运行尚不成熟,患者转院、设备损坏维修等事情都需要他去协调处理。


回顾那个难忘的夜晚,陈进宏说:“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方舱医院怎么运行,我们最初不是太了解。把这些困难克服掉以后,我觉得其他所有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了。” 当陈进宏第二次值夜班的时候,武汉的天气已经回暖。那天晚上,他接到的电话少了很多,方舱医院已经走上了正常运行的轨道。


陈进宏是第一批进入方舱医院工作的外科医生。刚来武汉时,还不太明确自己作为外科医生能发挥什么作用。“既然我作为第一批(外科医生),我就有责任告诉大家,外科人到了武汉以后到底可以做什么。”初到武汉的几天中,陈进宏总结自己在方舱医院的工作经验,并同杨敏婕、卢绮萍两位医生互相配合,共同撰写了通讯论文《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方舱医院集中收治模式下外科医师的作用》,希望能够给更多的外科同行提供抗击新冠病毒的经验参考和启发。陈进宏说这篇文章“一个晚上就写完了”,这得益于多年以来一线临床和科研工作的经验。疫情当中,他真正实现了将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将文章写在了祖国大地上。


春暖大地,病痛与恐惧的阴霾终将散去。在一个多月的奋战后,好消息不断传来。3月10日下午,随着最后一批49名患者出院,武昌方舱医院迎来了休舱。这也是武汉最后一个休舱的方舱医院,“医护零感染、轻症零死亡、出院零回头”的背后是所有医护人员的无畏和坚守。



3月9日,是方舱医院休舱前的最后一天,驻守的所有医疗队队员相约一起去看一看还留在那里的病人,和这个留下汗水和泪水的地方拍照留念。



无意中,医疗队里有声音响起,“向武汉人民学习,向武汉人民致敬!”“向华山医院致敬!”没想到病人们自己组织起来齐声高喊。大家一起拥抱、一起拍照、一起唱歌、一起热泪盈眶,现场氛围令人动容。虽然彼此口罩遮面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一起经历的生死考验,是一辈子磨灭不去的记忆。



3月18日,华山医院第一批撤离队返回上海。陈进宏作为第一批撤离的队长,带领队员凯旋。返沪时,很多行李带不回来,但是他特意留下了三样值得珍藏的东西:武昌方舱医院的工作证、“党员之星”荣誉证书和当地百姓的感谢信。



“愿世间再也不需要方舱。”在登上离开武汉的专机前,陈进宏许下了这样的愿望。






结缘复旦,薪火相传




返沪的飞机上,刚进入机舱的陈进宏就接到了导师蔡端教授的消息:希望陈进宏拍一张在武汉抗疫的荣誉证书发给他。当时荣誉证书还没有发,蔡端叮嘱:“拿到证书一定第一时间给我看看。”回顾蔡老师的话,陈进宏忍不住笑了起来。



蔡端教授曾任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外科学系主任,是陈进宏研究生期间的导师。陈进宏与医学结缘、与复旦结缘、与蔡端老师结缘,要从他小时候讲起。


陈进宏的家乡在温州的一个郊县,离市区很远。起初,因为缺乏师资,陈进宏只能念半日制小学,直到五年级才能够上完整的一天学。当地市区有一所省级重点中学,对每个郊县开放5个招生入学的名额,好学的陈进宏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在进入中学后,陈进宏一直保持优异的成绩。从高一到高三,整个三年的综合成绩排名陈进宏一直保持在全校前两名。


1991年,因为成绩优异陈进宏被保送进上海医科大学(现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对他而言,选择学医、选择上医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因为母亲是当地的医生,陈进宏从小就住在医院的宿舍里,童年的耳濡目染让他在选保送学校时,只用了一分半钟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回过头来想想,到目前为止,我还深以当初的选择为骄傲。我现在从事的工作是我自己喜欢的工作,当一个人的爱好能成为自己的工作,这大概是最美好的一件事情。”陈进宏说。


进入上医后,陈进宏仍然保持高中刻苦学习的状态,常常去图书馆读书,上医严谨求实的学风也深深烙印在他的身上。然而,阅读所获得的理论知识固然重要,医学作为一门应用性学科,临床应用却更为重要。大学五年级之后,他开始参与到临床科室的实践学习当中。


▲ 陈进宏第一次与蔡端老师参加学术会议


理论知识到临床应用的转换,并没有那么简单。蔡端教授是陈进宏在临床学习上的引路人。他经常带学生去查房,详细地讲解医学案例,让学生们能最快地熟悉临床知识。蔡端还向学生们强调:“除了做临床医生以外,还要多做研究。”这一观点至今仍影响着陈进宏。目前,对于医学研究和临床应用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医学研究就应当到研究所工作,而临床医生就是要做好本职工作。但是陈进宏始终认为:“我们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华山医院、中山医院等这些医院的医生,除了做好临床工作以外,一定要结合临床经验做一些科研,我们要做指导,要把自己的经验推广给别人,引领医学的前进。”至今,陈进宏在临床工作之余仍然坚持着科研工作,并将蔡端教授曾经的教诲再次教给自己的学生们。


每年这个时间点,正是临床医生申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季。从武汉返沪进入14天集中医学隔离观察期,陈进宏除了处理作为首批撤离队队长的相关对接工作之外,还要线上督促学生们修改标书和论文。“我已经五十多天没有看到过学生了,我已经想骂他们了。”陈进宏笑道。他自我评价是一名严厉的老师。“大学期间有大把的学习机会,这个时候学习基础,影响他们一辈子的学术生涯。基础打不好,很有可能将来的发展道路没有那么顺利……既然选择这条路了,就要好好做。”


▲  2019年教师节陈进宏与学生的合影


老师的治学之道、处事之智对学生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陈进宏对1996年那个中秋节一直记忆犹新。虽然是团圆节,但是因为离家距离比较远,蔡老师的学生有不少都没有回家。原本以为中秋佳节只能空对月,陈进宏没想到自己会接到蔡老师邀请他去家里吃饭的电话,并还逐一通知到其他家在外地的学生。这件小事虽然过去多年,却让当时身为学生的陈进宏颇为触动。


▲ 1996年中秋节在蔡端老师家的合影


蔡端牵挂着驰援一线的陈进宏,陈进宏在武汉也牵挂着自己的学生。现在,他的学生中已经有一些在国际期刊上发表文章,在业内崭露头角。师生之间的期许和情谊,正是这样薪火相传。






心系小家,胸怀大家




陈进宏奔赴武汉后不久,一篇《我的父亲,是一名逆行者》从上海中学学生会的公众号上发出,并瞬间在朋友圈刷屏,文章的作者正是陈进宏在读高二的儿子陈庆之。


“这次灾难确实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作为医生理应承担起这份责任……道别非常简单,‘我出发了’‘注意安全’,久违了的拥抱,关门。父子之间大概不需要也不擅长絮絮叨叨半天,我们都非‘擅长离别的人’,一个拥抱足矣……当我喊出‘武汉加油,中国加油’的时候,似乎多了份真正触及心底的力量。愿疫情早日结束,愿父亲及早凯旋。”


两天后,陈进宏看到了妻子转过来的这篇文章,真情实感的流露让他深受触动。“因为没有老人来帮忙,庆之三年级开始就自己上下学,这无形中培养了他在学习和生活上相对比较独立的性格。”谈及对孩子的教育,陈进宏说他并不会有意而为之。上初中时,有一天早晨,多年不曾接送孩子上下学的陈进宏破天荒地送庆之去学校。路上闲聊中得知儿子今天要物理考试,这让他大为惊讶,“啊?你怎么已经开始学物理啦?”“我已经上了一年了,你竟然还不知道?”回忆起当时的对话,陈进宏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不想陪伴,由于我和他妈妈都是医生,常常忙得没有时间陪伴儿子。”陈进宏说,“当然我有一段时间很担忧,陪伴的缺失会不会导致亲情的疏离,但我很自信这份永远血浓于水的亲情。这样的‘无奈’也促进了他的独立成长。”在家庭的熏陶下,庆之对自己的学习和对未来的规划都特别有自己的想法,并在为之不懈努力着。


武汉之行44天、隔离14天,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见到家人。家,是他彼时最想念的地方。


他的另一个牵挂就是病人。离沪前夕,陈进宏将自己的很多病人托付给了科室里其他的医生。在武汉期间,他利用休息时间见缝插针地通过网络给患者上课,普及疫情知识。也有很多病人给他打电话,说希望等他回来后手术。“病人愿意等,那我一定要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上,是不是?”陈进宏说。他始终心系患者,而患者也始终信任着、感激着他——有的患者出院几年后,还坚持给他寄明信片。


陈进宏不想让他们等待太久。


4月2日早晨八点,在刚刚结束隔离后的第一天,陈进宏换上手术服,回到了他最熟悉的战场。



办公室里、病房里,同事和患者们夹道欢迎陈进宏的凯旋而归,他的脸上笑容满溢,“太高兴了,这个才叫真正的‘回家了’!”


 组稿|复旦大学校友会

 统筹策划|恽小婧 褚菊梅

 采访记者|卢洁

 文字编辑|姜辛宜 

 图文编辑|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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