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 | 那些年,上医校园的日光灯

2020-07-03|地方校友组织新闻

作者/程蕾蕾



复旦上医校友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 

心脏超声诊断科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



“ 谨以此文,


致敬永远铭刻在脑海里的校园。”





近30年前,临床医学92(2)班部分同学合影


上海的冬天是比较瘆人的,尤其到了下雨的晚上,寒冷的湿气无孔不入。将近三十年前的大学宿舍没有空调,我们对抗的法宝就两个词:硬抗。所以,在记忆中那个有点斑驳模糊的冬夜,小诗喊我晚自修跟她结伴去东一号楼,我的内心是抓狂的,我不想打着雨伞穿过坑洼不平的东安路,连续几天的冬雨时大时小,鬼才知道过会儿会不会瓢泼倾泻,鞋子溅湿了,好几天穿着都很难受。


可是,在气场强大的小诗面前,我毫无招架之力。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宏观讲到微观,再从现实谈到理想,小诗是我们寝室的室长,我只能“委曲求全”。


冬天的夜晚,七点钟已经漆黑一片。将近三十年前还没有那么多人造灯光,我俩撑着伞,在北风的咆哮中前仰后合,借着昏黄的路灯,从西院16号宿舍楼出发,整整走了一刻钟,才抵达东一号楼。


东一号楼是1936年启用的,年代久远。老房子层高很高,在晚上显得格外空旷,也格外清冷,走廊里人迹杳无,我们的脚步居然有回响。小诗和我把湿透的伞撑在走廊里,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先放下书包,掏出小毛巾擦拭淋湿的裤脚。


彼时教室的日光灯不是直接镶嵌在房顶的,而是每个日光灯管两端由对称的细长的铁链悬吊着。不巧的是,教室好大一块窗玻璃碎了,还没来得及修缮,临时用一张灰蒙蒙的塑料布将就蒙着。可塑料布怎是西北风的对手,刺骨的寒风横冲直撞,从缝隙中肆意袭入,房顶几盏日光灯随风摇荡,光线晃动着,人影也晃动着。教室跟室外温度保持一致不说,塑料布还不停发出很响的“哗啦啦”的惨叫,在悄无人声的教室里,拼命敲打着鼓膜。


小诗动作比我快,她三下五除二擦了擦裤腿,在摇摆不定的惨白且暗淡的日光灯下,急不可耐地扯着我走向靠窗的那个桌子。在那个桌子上,有她觊觎了、念叨了、想念甚久的——一条大腿。


是的,这就是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大学生活片段之一。上解剖课的时候,我们要去一号楼的解剖教室实战演习,每四五位同学编为一个小组,共同解剖一个标本。我跟小诗同组,学习下肢解剖的时候,我们小组分到的那条大腿确实偏小,组织分离起来颇为困难,尤其是血管和神经,一挑起来搞不好就断。而在我们的斜对角,大伟他们那组分到的大腿,哇,长,粗,端正,齐齐整整,分离的时候腘动脉是腘动脉,闭孔神经是闭孔神经。上课的时候,小诗瞥了一眼大伟他们的腿,一边嘟囔一边低下头去福儿马林刺鼻的气味她完全免疫,可是凑得再近,也做不出大伟他们那组的效果。


临床92(2)班,2017年毕业20周年合影


下课了,我回寝室,打算换了衣服再去食堂,掏出钥匙还没进门,小诗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挽住我,她左右顾盼侦察了一下发现没几个同学回来,立即附在我的耳边说道,蕾蕾我已经问过了,解剖教室晚上不锁门,我俩晚自修去看大伟他们那条腿好不好?小诗说这话的时候好急切,热气吹得我耳朵发痒,我一边躲闪一边摇头,我说我不去,我们的腿没有大伟他们组的好是不假,但又不是完全不能看,这个天雨不会停,东院晚上乌漆嘛黑的,我……


可是,我怎能拗得过执着坚定的小诗,更何况她说我们马上去食堂,今晚炸猪排她请客。


肚子里装上黄熏熏、金灿灿、香喷喷的炸猪排,我们顶着寒风出发。我觉得,那个晚上小诗认真观察的身影,基本奠定了她今后的方向,所以,对她现在的手术技巧和学术声誉,我从来毋庸置疑。三岁看老,老人们说的话不是盖的。


临床92(2)班毕业20周年,班级同学回到母校操场,列成“20”的字样


我们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啥手机网络电脑统统没有,跟家里的联系,也只能一个月一次在18号楼底楼门房那里,跟父母掐着秒钟打个电话。平时讯息传递全靠鸿雁传书,从一封一封信件得知的别的大学的生活概况毕竟比较间接,所以,我们也并没有意识到,我们上了大学之后依然每天起早摸黑读书究竟有哪里与众不同。反正周围的同学们都超级用功,女生宿舍一大清早六点之前就洗漱完毕跑到教室的大有人在。晚自修“抢位置”是必须的,因为晚上有些教室有选修课,所以剩下的灯光明亮环境安静的教室空间成为热门资源,必须在吃晚饭之前就把书包放在心仪的教室和心仪的座位上。如果你想定定心心吃完晚饭,散个小步,再晃去教室,呵呵呵,对不起,当你在全神贯注的其他同学旁边硬挤位置的时候,对方一定会重睑启闭眼轴旋转并向你展示大面积巩膜(翻白眼)。晚上教室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直至晚上十点熄灯,细铁链垂下的日光灯熄灭复又亮起,还有几分钟时间让大家意犹未尽地收拾书包。


这个时候,但见某些同学手脚之麻利、动作之敏捷、反应之快速,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行云流水完成收拾书包的各项流程,一个箭步窜出教室,直奔公共卫生学院的8号楼通宵教室。在那里,这些狡兔三窟的家伙们老早用另一摞书预先抢占了地盘。


可是,通宵教室位置有限,而且女生宿舍十点半准时闭门(我记得是十点半,为此打电话跟同学们确认,结果没有一个人能回想出准确时间,还揶揄我写个回忆录至于这么精准吗),关门之后宿管阿姨铁面无私,无论怎么哀求哭告都不得而进,所以,“如何在晚上十点以后继续攻读”成为大多数女生直面的重要课题。


不过,对于高分考入上医的姑娘们来说,迎难而上是必须滴。没过过久,宿舍里平白多出很多只应急灯。就是用于电工等行业作业的充电灯,方方的,比较沉重,其实就是一个灯泡加上一个蓄电池。虽说应急灯充电也要跟宿管阿姨斗智斗勇,但热爱学习的心情总算找到了出路。说来十分惭愧,我也忝名上医女生,却从来没有买过和用过应急灯。我每天晚上都在一朵一朵晕染的应急灯光中惴惴不安地入睡,因而错过了很多重要的寝室事件。譬如,有一天午夜,其中一盏应急灯的主人、我们宿舍的小敏突发下腹疼痛,其余四盏应急灯主人理论结合实际,经过鉴别诊断认为她是急性阑尾炎,五个姑娘熄灭应急灯,叫醒宿管阿姨,连夜把小敏送到中山医院急诊,最后发现学艺不精,小敏并无大碍,五人遂结伴回到宿舍继续就寝。


唯一不知情的我,是在第二天早上其他室友对小敏嘘寒问暖的对话中才恍然大悟。室友们充分了解并理解我的优质睡眠,但我心生愧疚,穿着一条及膝大T恤端着杯子去水房刷牙,心中十分懊恼。我怎么睡得那么沉呢,万一宿舍只有我跟小敏两人,那该咋办?接下去要去病房实习值夜班,我半夜叫不醒不会被护士姐姐臭骂吧?天哪,我不会因为睡太死而出医疗事故吧?我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着牙刷,在水池旁边沉吟不语,直至伊娜古丽的身影飘了进来。


作者同中山实习小组的同学合影(左图)

时隔20年,两人在中山医院的同一个地方再度合影(右图)


众所周知,临床上一般把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驴使,所以我们当医生的对自己的性别角色其实有些模糊。因此,在一众穿衣打扮能怎么将就就怎么将就的上医女生中,来自新疆的维族女生伊娜古丽简直就是雪域高原上盛开的格桑花,在一片白茫茫当中格外绚丽夺目。比如,我们洗脸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洗脸”,而伊娜古丽同学每天洗脸带个小脸盆,里面像检验科一样的好多瓶瓶罐罐,要抹要揉要抚摸;比如,我们通体上下最多戴个眼镜,人家伊娜古丽同学不但戴项链,还有闪闪发光的耳环!比如,我们人人一件大T恤,伊娜古丽同学就更加厉害了,她穿睡裙,是那种轻纱曼罗的、飘逸婀娜的、镶嵌蕾丝的、花边繁复的睡裙!她真的好美呀,怎么可以那么美呢,那个瞬间,后悔懊恼和蕾丝睡裙就这么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永久地定格在我的人生记忆。


在那后来,以及后来的后来,我依然没有穿过那种睡裙。我们上大学的时候东安路上是没有商店的,其实附近的斜土路和枫林路等都没有商店,以至于医学院路上的联华超市开张的时候(这家联华超市历久弥坚,迄今依然矗立在医学院路上),我们宿舍兴高采烈地结伴去那里好好玩耍了一番,把超市里的货品一样一样拿起又放下,不停啧啧啧交头接耳评头论足。学校周围肯定没戏,就算去徐家汇,彼时华山路沿街都是小摊小贩,也从来没看到过那么漂亮的睡裙,就算看到了可能也买不起;工作以后愈发不可能了,有时间还不如穿着大T恤多睡几分钟。不过,即便如此,在美丽的上医校园里,依然有这么一个男生,他的目光穿透表象发现了我的内在美,那就是我的男票老刘同学。


作者的大学毕业照


在上医,处男女朋友么,可不就是一起去上晚自习。这样颇有好处,“抢位置”只要一个人就可以了。一个人先去教室,自己坐一个位置,用沉甸甸的书包在旁边再占一个位置,效率加倍提高。瞧,这就是我们上医的情侣,每天互帮互助,不再担心晚自修找不到心仪的好教室好座位,俩人晚上一起在细铁链悬吊的日光灯下共同学习,遇到难点,还能互相使个眼神,不约而同走出教室切磋讨论一番,甚至,在月亮很好的晚上,到东院区的大操场上,一边跑步一边讨论,简直一箭三雕,既研讨了学术又锻炼了身体还增进了感情。


可是,有一次,我俩离开教室并不符合这样的设定。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西院6号楼的外墙铺满了蓬勃生长的爬山虎,空气中洋溢着晚香玉的甜美,我正在认真看书,老刘同学坐在旁边,也在认真看书。


忽然,毫无征兆地,老刘猛地抓住我的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连拽带拉把我拖出了教室,像拎着一只行李箱,飞速下楼,我被这突然变故惊吓到了,本能地跟着老刘连滚带窜出出6号楼,老刘一言不发继续拉着我一路狂奔,直到跑到校园中央的篮球场。


然后,更加诡异的是,平常篮球场晚上只有三三两两打球的体育爱好者,那个晚上,我俩气喘吁吁地抵达篮球场中心地带的时候,居然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一些人,过了一会儿,有更多的同学从四面八方涌来。老刘一边骂我“你个笨怂”,一边解释,说他作为一名未来的外科医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晚自修不忘注意观察,“刚才,我们头上的日光灯剧烈晃动,你没发现吗?又没啥风!我告诉你,肯定是地震了!我们家那块儿曾经遇到过余震,就跟这个一样!”——所以,我们教室两端用细铁链悬吊的日光灯兼具照明和地震预告功能,我终于明白了!


那个晚上,大家不敢回宿舍,大家席地而坐,唱歌的、聊天的、跑步的、在篮球上边上玩单杠双杠的,人声鼎沸,热闹异常。直到很晚很晚,辅导员来操场告知,说好像是东海还是什么地方地震,波及到上海,这里没危险,同学们都回去吧,我们这才放心解散。


一晃,好多年就这么过去了。记忆中,二三十年前的校园生活是欢愉的,因为年轻,就算月亮也比现在的大、圆、白。隔着三十年的岁月回头看,那时候的每个瞬间都活色生香。


青春上医,此生无悔。谨以此文,致敬永远铭刻在脑海里的校园,一号楼,六号楼,如今不复存在的女生宿舍16号楼、西院篮球场和东院大操场,以及难忘的一餐,第一餐厅楼下是食堂,楼上是电影院,偶然去一餐楼上看电影,是一件隆重的娱乐,看到精彩之处,所有的观众会集体鼓掌。



 组稿|复旦大学校友会

 文字|程蕾蕾

 编辑|阿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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