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弘:学堂里,遮回疏放,作个读书人

2023-08-09|复旦人物


文|张淑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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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弘,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世界经济系2002届本科生,2009年获得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经济学博士学位。现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经济系教授、系副主任,国家级青年人才计划获得者,从事中国经济领域的研究工作,主要集中在国际贸易和经济发展等方向。目前担任商务部咨询专家,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China Economic Review的副主编,清华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副主任,清华大学中国经济社会数据研究中心研究员,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培养委员会委员。

“我从上大学开始就再没离开过学校。”

1998年,马弘来到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世界经济系读本科,随后的24年时间里,他从复旦到戴维斯,再到清华,他一直享受校园里的舒适感。

2003年,做研究,面向自己

2003年,马弘来到了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学校位于加州东北部的内陆,从海边开车一路向东,需要两个小时车程方可抵达。整座城市依校而兴,戴维斯是美国著名的大学城之一,偏安于寂静,从繁华都市刚进入这里,会觉得似乎进入了乡下,学校里遍布农场、温室。从大都市上海来到加利福尼亚州“大农村”,马弘很喜欢这里,可以安安静静地待在一个地方,“特别适合养老”。他将在这里开启博士生活。

在戴维斯的第一年,一切都很顺利,学校里安静的环境滋养了浓厚的学术氛围,日常生活之外,时间总是和学习与研究相关,用马弘的话来说:“常要面对自己。”

在博士一年级结束后,马弘在博资考中拿到了一个很好的分数,随后陷入茫然,他形容这种状态—就像给你题目去解,这个从小便驾轻就熟,一旦没有题目、没有一个明确方向,自己去选择要学什么,就变得特别困难。

在戴维斯读博的第三年,马弘整整一年停滞不前,在各种各样的研究课题之间犹豫不决,始终无法明确一个博士论文的选题,但他也不算焦虑,每天看着小说,仍然在这个安静的学校里悠然地生活。

在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后,一天,马弘找到了学校里的Robert Feenstra教授,他是世界上顶级的国际贸易学者,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有一间很大的办公室。在那里,马弘与教授直言了自己的纠结,Feenstra给他看了自己正在做的研究,问他是否愿意加入,于是,马弘开始有了研究的方向:去开发一个模型,研究在贸易开放时一个多产品企业应当如何选择产品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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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弘和博士导师Rob Feenstra在长城上

自然而然的,马弘随后也确定了博士毕业论文的选题,之后三年时间投入论文写作中。“写这个论文其实是自己跟自己较劲。”马弘说道,回过头来叙述这个过程似乎很简单,但是其间的权衡与取舍是真实存在于那段时光中的痛苦。他评价自己有一些完美主义,但碍于博士论文在时间上的要求,他必须学会和自己妥协:“告诉自己我做到这一点,就应该要停下,不能够继续地再往下挖了。”

苏格拉底曾说:“未经反省的人生,不值得过。”马弘很喜欢这句话,于他而言,学术研究就是要面对自己。翻阅资料、花费了很多精力却发现其间曾有很大的差错,激动于研究出现了令人欣喜的进展,随后又反思其“make no sense”;不断自我反省、怀疑、否定,再重新开始,在漫长而循环往复的过程中,研究慢慢向前推进。“非常考验一个人他能不能坚持下去的这样一种韧性。” 

如今回头来看论文写作过程,他肯定了这三年“是非常有帮助的”,现在,他也会和自己的学生开玩笑:“既然选择了读博,如果你都没有过这种在深夜痛哭的这种经历,你的学术生涯其实还不完整。” 

除了做研究,马弘在读博期间曾经跟着导师去世界银行做课题,世界银行做研究的方式不同于校园,令他印象深刻。读博也是组成家庭的过程,马弘的妻子的是他在复旦的本科同学,他们相识于复旦,在戴维斯步入婚姻,并拥有了自己的孩子。

1998年,读书,决定挑战自我

大一时,马弘认识了自己的妻子,1998年,他考进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世界经济系。刚到复旦时,他在叶耀珍楼附近的学生超市买东西,发现所有的营业人员,包括经理都是学生。他被震撼到了:同学们可以自己去管理一个超市,“这个大学特别好。”学生超市二楼的多功能厅会在周末举办舞会,也常放映电影,马弘也曾在那里做过简单的工作—放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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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弘和太太在大学时代

进入学校后,马弘和另外5个男生住在邯郸校区本部7号楼的一间宿舍。7号楼地理位置优越,步行不到5分钟即可抵达第三教学楼(下文简称为“三教”)。晚饭后,几个男生去三教自习,总会顺路先溜达到3108教室门口看一眼,有的时候教室里、门外窗台边挤满了人,马弘就在最外面听一会儿,通过这里的讲座,年轻的学生们能够了解世界各地有意思的事。

听讲座,谈恋爱,和朋友一起唱K,坐在相辉堂草坪上夜聊,这是马弘的复旦生活。教室十点半熄灯,夜色里,马弘和世界经济系的同学三五一伙,相约校门口的“黑暗料理”小摊贩,东北饺子、炒河粉,黑漆漆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塞进去了一些什么东西”,晚上十一点吃到肚子里,“很好玩”。期末,他和朋友们去校外通宵的店铺复习,当时的永和豆浆是通宵的好去处。生活就像歌曲里写的:“人生中最美的珍藏,正是那些往日时光,虽然穷得只剩下快乐,身上穿着旧衣裳。”学生们并不富裕,有的时候又很想尝尝各种美食,一次,马弘和另外两个男同学凑钱买了块千层雪,大家一起分着吃。

在复旦提供的舒适自由的环境里,他没有想过一个明确的人生规划,临近选择毕业去处的时候,马弘发现自己的成绩刚好是保研推免线上的最后一个。能继续待在学校里,于他而言真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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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毕业十周年之际在相辉堂草坪合影

于是,新的一段学生生活再度开启。只不过这一次,他接触到了更多的知识。

彼时经济学院里的年轻老师们有一个类似于working group小团体,团体由陆铭、陈钊老师,和经济系的同学构成,师生们每周会定时上课或是讨论学术问题,马弘跟着经济系的同学去“蹭课”。大家坐在一个非常小的教室里,马弘看着身边的同学走到讲台上,去分析一篇英文的文章。“那个时候就突然有一点明白,原来学术是这样的一个形式。”马弘明白过来,学术不同于本科时期上大课,老师讲授,学生记录,在这种过程中,他开始形成自己的想法:研究是什么?经济学是什么?

这一年,马弘也做出了人生中为数不多挑战自我的决定—放弃复旦这片舒适区,申请出国。“如果再继续在复旦读研究生,我大概知道自己在那种节奏底下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觉得我可能需要给自己一个不一样的选择,就相当于挑战一下自己,试一试。” 纠结之后,最终,他放弃了复旦的研究生生活,选择前往给了他丰厚奖学金的学校—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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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弘在美国求学期间留影

2009年,授课,寻找新的节奏

在戴维斯的第六年,2009年1月,距离博士毕业还有一个学期的时间,马弘开始找工作。找工作的过程似乎很简单,扔了一批简历出去,在美国经济学年会上参加面试,直到收到第一份工作邀约。 

他记得很清楚,参加面试后的一个礼拜,他接到了时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钱颖一的越洋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说,希望能邀请他来到清华。一个华人经济学家中的最顶尖学者、自己常常阅读的文章的作者突然给自己打电话,马弘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又让他太太接电话,同样邀请了马弘的太太去清华工作。尽管陆续接到了其他的工作邀约,但选择似乎也非常的容易。

在戴维斯的最后几个月里,马弘完成了论文答辩、旅游,享受生活。2009年8月,他回国在清华安顿下来。

从戴维斯到清华,看似仍然在校园的环境里的生活,但是身份已经有了根本性的转变—从学生到老师。在读博的时间里,马弘形成了让自己舒服的科研节奏。来到清华成为老师,这意味着他的生活不再是单纯的做研究,上课、科研和家庭交织在一起,都需要平衡。他直言,自己在博士毕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太多的科研产出,总在几件事情之间反复横跳。

刚到清华时,马弘被分到了博弈论的课。“我上本科时候上过博弈论的课,之后博士阶段就是学过微观的理论,再之后我就没有专门去研究过。”马弘回忆,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教师而言,上这门课也成为一个挑战。课上的学生特别优秀,他在备课间了解了很多新的知识,在传授这些知识的过程中又获得了学生的反馈, 是一种教学相长的体验。2010年,他获得了清华经管学院2009年度教学优秀奖。

在随后几年时间里,他不断完善自己的授课材料,也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节奏。2022年春季,他开设了一门全球融合式课堂“国际经济学”,这是一门研究各国间商品和服务交换关系的学科,学生来自美国、西班牙等各个国家,在关于这门课的报道中,他提到:“对于全球融合式课堂,我期望能形成一个开放的氛围,达到国内外学生积极交流、互相学习的目的。”在学术研究上,他专注于国际贸易和经济发展等方向,在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Economic Journal、《经济研究》等国内外一流经济学杂志发表论文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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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弘和博士生们的聚餐

如今,马弘仍然很喜欢校园带来的舒适感。“待在学校里面特别舒服,你不需要特别上进,你也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马弘解释。他自我评价是个自由散漫的人。而他觉得学校,能满足自己的这份自由与散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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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弘带学生在智利访学活动

2022年,连结,从复旦到清华

他还记得,自己本科的室友们都很优秀,有人是学生会主席、有人管理书报亭、还有人有艺术细胞,在文艺类的学生组织任职。倒是自己,是在复旦校园里一个“不太求上进”的学生,只是零碎地做过家教、在咨询公司实习,做这些大学生们常会去做的事情。身边的人去追求远方的梦想,而他从读大学开始,便一直留在校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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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弘(左三)和本科辅导员潘宁老师(左四)以及一些本科同学(左起:郑海麟、马婕、徐明东、马涛)合影

“所以我觉得复旦其实给了我一些不是那么上进的、比较自由发展的空间。”千禧年前后,复旦经济学院办公楼700号楼在相辉堂旁边,一座两层木楼,小而精致。因为“不那么求上进”,马弘去700号楼的次数很少。但他也承认,“在那个环境底下,你其实潜移默化会学到很多东西”。从复旦老师那里获取的很多东西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逝,而是影响着马弘如今如何成为一个老师、一位学者。

当时,潘宁担任1998级世界经济系的辅导员,并教授商务英语课程,课程的一项考核是让学生们去700号楼的一间办公室,模拟外企面试,两人一场,用英文与面试官交流。马弘来自安徽,与他一起参加面试的另一个同学来自福建, 两人的英语口语都不好,进了办公室,说完了第一句“hello”就面面相觑,他还记得,当时“退的时候就特别尴尬,你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找不到工作了”。

后来,马弘保研留在经济学院,一天,潘宁邀请马弘去700号楼的经济学院阅览室阅读英文期刊,摘录其中关键的经济学等专业词汇。看得多了,马弘逐渐发现“好像英文也没有那么难”,这也为他之后留学打下了很好的语言基础。

读研时期,田素华担任马弘所在班级的辅导员,2003年,“非典”来袭,田素华隔天便会到学生的寝室,带专业人士消毒、和学生聊天,“那个过程你就会觉得老师是非常关心学生”。

当时,华民任经济学院世界经济系系主任,也是马弘读研期间的导师。华老师的授课和讲座给马弘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还记得在3108教室,被华民教授所作的中国“入世”相关内容的讲座震撼。“一点废话没有,他的信息量非常的大,逻辑性也非常的强。”直到今天,在马弘的科研与授课过程中,他仍会在脑海里想到:如果是华老师他会怎么样去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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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弘(第一排左四)与陆铭(第一排右四)等参加华民老师(第一排右五)师门的学术活动

马弘记得,华民教授常会提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观点,并有充足的资料辅以支撑,具有批判精神。“应该是有强烈的批判精神,有比较强烈的怀疑精神,我就觉得学者就应该是那样子。”

工作后,马弘回到复旦,总会去拜访导师和辅导员。马弘印象中的田老师对学术充满热情,每次聊起自己在做的研究便会滔滔不绝,从晚饭聊到深夜,马弘总会被老师的学术热情感染。

批判性的思维、学术的热情、如何去带好学生……马弘从复旦的老师身上学习到了这些,如今面对自己的学生,他常常会想起自己读书时那种舒适的氛围,他也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学生感受到这种舒适。2022年9月9日,清华学堂经济学班启动仪式举行,该项目从本科生中选拔有志于学术的同学,加强学术训练,由钱颖一老师担任首席教授,马弘担任项目主任。

受到当年在复旦3108听讲座的一些启发,马弘在项目里组织了“与经济学家对话”的系列讲座,作为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第一个面向本科生的常设经济学学术讲座,“与经济学家对话”系列讲座定期邀请校内外卓有建树的经济学家们就其专业领域或当下重要的政策问题发表演讲,并与对相关经济问题感兴趣的本科同学展开对话和交流。他希望能够通过这些讲座,把学术研究自由而快乐的初心带给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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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弘和清华学堂经济学班的本科新生在一起,希望他们能够享受学术的自由与快乐


来源: 复旦经院全球校友会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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